![]() 记住过去是未来的一部分,
是传承和创新的开始。
过去&未来
Hold On
|
2013年,我在北山村村口处遇到一位修车老匠。
他在这块“驻扎”了几十年,他的地盘就在一座清代老院子外,自行车锁挂了一整墙,晚上也不怕有人偷。年复一年,经手修的脚踏车却越来越少。
摊子对面三米开外那栋六层楼里的民工逐个搬离,修车老匠却没有要走的意思。
用他的话说,北山村还在,他就在。“脚踏车嘛,总有人还要骑的。”
我听出了最浅层的意思:即使脚踏车快被淘汰,它依然是交通工具进化过程里不能缺少的那部分。
![]() |
北山村,广东珠海著名的城中村。
在这里,低矮的平房被高楼环绕,各式小摊摆在小巷两边,卖猪肉,卖鸡蛋仔,也卖衣服……在这里,前一秒这小哥还在送快递,一转眼就能坐下弹起琵琶。
![]() |
往后我便没少来村口,也终于走进对面那栋空楼里转了转,空楼一共6层,曾是民工宿舍,房间许多,一进门像在走迷宫。
在此之前,我是一些人口中的艺术家,在北山村做些文化传承保护的事。在此之后,我在那栋空楼里,开起一家酒店——
门口是日复一日风雨无阻修着自行车的阿伯,隔壁是典型的城中村大排档,不远处传来热气腾腾的菜市场的喧闹。
![]() |
开门见山前一年,坊间就有各种传言。
据说,里头一面白墙,刷了一年;
据说,花了很多钱,却看不出花在哪了;
据说,这家“黑”店,第一次去一定找不到。
后来常有人问我:“薛文,城中村里的酒店,能体现什么美感?”
习惯了面对这样的疑问,我笑笑不说话。
![]() |
![]() ![]() |
北山居改造之前,我曾望着这栋农民自建房构想它将来的样子。
旧房子的墙上有许多油渍,甚至有以前居住于此工人的涂鸦。
许多墙体丝毫不修边地裸露出来,有一整面墙原来贴满了瓷砖,把瓷砖卸掉之后的墙面肌理,竟然像一幅油画。
![]() |
平凡人留下的痕迹就一定是不具美感的吗?答案是No。
如何才是对一栋建筑最合适的改造方式?最后的决定便是:最大程度地保留原来的风貌,也丝毫不打算隐藏原有的痕迹。因为过去是未来的一部分。
我找来了好友罗建东帮着我一起做设计,还雇了一帮北山村当地的工人做装修。
![]() 左边的是老罗,右边是我
|
北山的工人很有意思,他们保留一些看起来笨拙的智慧。
比方说有一回,我举着摄影机走上二楼,便见一哥们拉着推车在一窟窿边上站定,接着使劲,抬起车把,推车里的碎石块,一股脑儿地全从窟窿里掉进一楼。
碎石全进窟窿了,哥们才抬起头,见我举着摄影机在拍,便俩手搭着推车,憨笑道:“省力。”
我这才回过神,牛逼。
后来这工人们在每层楼凿出的窟窿,没让封上,都被我保留下来了,成了酒店里的特色水电井,底下种了爬藤,光能从最高层照下来,好看极了。
![]() |
他们会在机械的工作里自寻乐趣,
打墙的小哥很少说话,
坐在架子上比谁都开心,
铁棍子顶上墙发出砰砰的声音,
他不觉着吵,反而抖着一条腿跟着哼起歌。
![]() |
过去我从没这么仔细关注过北山村民们工作时候的样子。
前些年在北山办戏院,请村民们来听国际爵士大师的表演;前些年我在北山办展览,也请了他们来看看。
反倒是这漫长的装修,让我看见了他们的智慧。
![]() |
2016年9月,修修补补,北山居这份作品算是交上了。
村民们觉得稀罕:为什么偏要花这么多时间,花这么多钱去修一栋旧楼,重盖一间不更简单。于是在北山村里,这栋建筑成了“异类”。
外墙的右半边保留了原有的红色马赛克瓷砖,窗户则用同样的材料打上补丁。每层楼随着楼型不断加固加宽呈现出不规则的线条,让它看起来就像一棵自由伸展枝丫的树。
北山居,也成了北山村第一栋有电梯的建筑。
![]() |
村民每天来来往往,却都不知道北山居的门在哪里,更别提来的客人。门前的修车老伯倒是了如指掌。慢慢就充当起了客人们的指引。
北山居三个字,你才出口一个北,他早已了然,边上着链条,边吐出一句:“不就在对面嘛。”
有时我站在屋里看阿伯修车的样子,倒像个遗世独立的扫地僧。
有村民站在门口,犹犹豫豫不敢进门,我便走上前招呼:“老细,过嚟喇。”北山居在北山村里,都是一家子人,有什么好害臊呢。
![]() |
推开古老漆黑的门板(因为门板太黑,有人赐名“黑店”),望进7米高的大堂中空,便被一种神秘扼住,村子的烟火气,都被远远地隔在了建筑之外。
屋顶和大堂内,随处可见建筑改造前的样子——
“残破”的水泥立柱、毫无修饰的墙体赤裸裸呈现在眼前,水泥上甚至记录着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留下的涂鸦。
在我看来,它们像是经过时间磨砺的智者,保存建筑内的记忆,讲述着年代久远的故事。它们也是过去的一部分。
![]() 与“旧”元素混搭的,是岭南传统建筑元素的重新利用。黑色石米被用作部分墙面材料,与地面浑然一体,而白墙的涂料则是民间失传多年的配方,将秸秆、麦草和石膏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制成
|
北山居一共20间房,我最心仪的,是6层的两间套房。
一间爵士花园套房,一间蓝调观景套房。推开阳台,就看到花园里种着四季常开的植物。客厅的沙发正对着花园,不论什么时候,都是看风景的好时候。
站在顶楼的花园阳台望过去,前面是几百年前老宅子的瓦片屋顶,中间是风格混搭毫无规律的村民自建房,远处是林立的高楼大厦。
过去、现在和未来就这样,直接地在眼前展开。
![]() |
![]() ![]() |
眼尖的,早看见了整栋楼里最多的物件——椅子。
有丹麦国宝级艺术家阿诺·雅克布森蚂蚁椅的原件,有英国伦敦30年代的铁皮椅,也有中国古代的八仙椅……连接古时候的智慧,也连接东西方的智慧。
我对椅子的爱,到了痴迷的程度。
用老罗的话说:“真是个疯子!步行3小时,到鸟不拉屎的地方,叩响陌生人的门,就为了那么一张椅子;去一次不行,一而再,总之不拿到椅子不罢休。”
为了北山居,我把多年的收藏全奉献出来了。于是朋友圈里盛传一个玩笑:薛文为了北山居,把自己家都给搬空了。
![]() |
北山居装修完毕,我一直没急着开张,首先每间房,都和老罗试住过,再一一调整。
一张椅子今天在六楼的房间里,明天就可能被搬到了大厅;今天的床是南北走向,明天可能又被我调成了东西向。
折腾没事,重要的是舒服。
艺术家是如何生活的?不进北山不知道,一进北山居,谁都成了艺术家。听围绕在耳边的爵士,看大师们的摄影,偶尔再和我讨论砌墙的技术哪来的。
![]() |
北山居边上,是我多年前办的北山戏院,每年两届的北山音乐节已经连续举办了七年。
门前的修车老伯一次没去看过,却会在外国客人们背着乐器回来北山居的时候,开心地抬起头来招招手:“Hello。”
那句hello不标准,却是他特意找我学的。
![]() |
有一回,我把北山村一个卖菜阿姨请上了台。大师伴奏,阿姨负责唱北山的咸水歌。
她穿红色的花衣裳,头发是这天早上刚在离买菜摊不远的那家理发店里做的。笑嘻嘻唱完一整首歌,阿姨下台的时候告诉我:“今天太开心啦,不去卖菜啦。休息休息。”
关于新,关于旧,关于传承与创新的大道理,在北山,竟都简单平常成了生活的一部分。我们需要新的生命,但不一定非要否定旧的存在。
![]() |
住过山顶的酒店,云就停在窗外;住过海边的酒店,海就拍在门口。这样的景致我们从来不缺,但还有比城中村更具生命力的风景吗?
城中村里,永远有你意想不到的故事和历史。
卖菜的阿姨会唱旧时的咸水歌,快递小哥会弹古老的琵琶曲,修车的阿伯不愿意放下修车的手艺,即使是很少有人再拥有自己的自行车……
![]() 这一切,还有我的北山居,
都是为了告诉你,别忘了,
过去,是未来的一部分。
这便是传承和创新的开始。
来北山吧,看看过去的样子。
|